作者：倪刃

欧美的教育，总结起来可以有两个极端，就是爱与恨。爱，指的是爱身边的人。由爱身边的人推广开，爱父母（不是指所谓孝顺，是指发自内心的爱）、爱家庭、爱社区、爱城市、爱国家、爱人类……这个逻辑一定是要从小至大的，他们没有从大至小的习惯，因为爱国家这些概念总是很空洞，也容易被权力所利用，所以欧美社会对于“微小的爱、身边的爱”，总是最重视。倒也不是他们不爱国，而是在他们看来，一个人爱身边的人，就自然会扩大到爱国家，因为国家就是由身边的人组成的，而不是一个空洞的政治概念。

这就牵扯到对人教育的目的。正常的教育，应当是以培养健全的心灵和美好的灵魂为任务，而不是考更高的分数。其实中国也有“教师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”一说，但在现实中，这句话反过来了，更多的教师是在用他们僵化而缺爱的教育方式，摧毁着孩子的灵魂。我曾经参与过一门教育学的课，老师是纽约大学客座教授，中国著名儿童教育心理学专家。在老师的带领下，我们一群成年人一边做游戏一边学算术，因为他的引导方式充满了共情和爱意，一帮大老爷们儿都被他的幽默和善意逗得完全代入了游戏之中，乐此不疲。那门课让我饱受震撼的，还不仅仅是课程本身。下课后，老师跟我们聊天，他说道，咱们对孩子的音乐教育太可怕了，有很多革命啊、仇恨啊甚至鲜血之类的歌曲，这对孩子完全是一种心灵扭曲。孩子的教育，应当由爱浇灌而成，只有爱，才能塑造出健全的人格，让孩子受益终身。

所以，欧美教育之下的爱，总是真实而具体的。我经常看到欧美人帮扶身边的流浪汉和弱势者、关心社区的发展和事务，因为他们由爱而产生了具体的责任感。在欧洲，经常看到有人跌倒了，立刻一群人上去扶和帮忙，其实这只是他们从小教育习惯了的本能而已。在我小时候，不仅没有得到什么爱的教育，反而就只有恨与竞争这两件事。让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唱许多革命歌曲。因为革命歌曲势必带有对敌人的打击，甚至还有暴力内容。于是，“恨敌人”对我来说就远比“爱身边的人”更重要。另外就是竞争，除了竞争分数，还有竞争三好学生等等，就连打扫卫生也要竞争，评分低的小组要被老师臭骂。羞辱就更是每天的家常便饭，孩子们动不动就受到体罚和挖苦、辱骂。那时候我是好学生，极少受到羞辱，但我看到老师那样做，却有一种“那些差生活该、我真幸运”的想法，现在我每次想起当年的自己，都不寒而栗。这就是恨带给我的烙印，它让我冷漠而无情。幸亏自我改变的意识比较强，而且后来看了很多有益的书，否则我一定也会变成一个极端冷酷自私的人。

标题中我说欧美教育中也有恨，这是怎么回事呢？这方面主要是指他们在高中和大学阶段的教育。其实倒也不是恨，而是质疑权威、提防权力。欧美的教育不仅从来不教学生循规蹈矩、记住标注答案，反而鼓励学生质疑现有的答案、不断发起向老师在内的权威的挑战。这种氛围，就让欧美学生早早产生了一种对政府和权力的不信任。如果对这边的年轻人说一句“相信政府”，他们一定会笑掉大牙，觉得你是在讲冷笑话。因为在他们看来，不仅不要相信政府，还要始终保持对政府的怀疑。欧美人普遍认为，政府一定是腐败的，政府总是想要试图控制民众，政府也一定充斥着官僚主义，所以一定要对政府保持充分的警惕和监督。在欧美，吐槽、嘲笑政府和政客是整个社会的常态。为什么这是合理的？因为权力天然有被滥用的冲动，掌权的人自我控制不要越界，这是很难靠道德自觉完成的事情。

欧美人普遍认为，在民众每天监督之下，他们尚会做大量苟且之事，要是没了监督，谁知道他们得腐败到什么程度？然而在我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中，却是相反的，服从权威、遵守权威的要求成了我们被反复训练十几年的内容。教育被简化为无穷无尽的服从性测试，权威从老师、主任、校长……往上不断延展。这样一来，“敬畏权力”就成了绝大多数人的潜意识。尽管人们也未必总是相信权威，但潜意识中，总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，引导着自己的生活，人们渴望着有一个权威带领自己走下去，否则就会浑身难受。这种氛围还会制造出来很多奴性很重的人，他们一边咒骂权力，一边却又渴望着特权。咒骂是因为他们从小到大都被权力压制，造成了很强的心理阴影；渴望则是因为他们认为唯有权力和压制别人，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。 为什么中国社会总有很多“拿着鸡毛当令箭”的人？这种从小的教育环境，就是一个土壤。他们哪里知道什么“爱身边的人”？事实上，“爱”这个字，在大多数中国人幼儿开始的教育中就已经被抠掉了。无论是在家庭还是社会上，人们只习惯一件事，那就是控制，不是我控制你，就是你控制我，反正得有一方强势。社会上无休止的攀比、炫耀、势利……也都与这种教育有关。

整个社会一盘散沙、自私冷漠，也是因为整个社会都缺爱，缺少爱的连接与滋养。相反，只有充满爱的教育，才会逐渐产生出责任意识、公民意识、平等意识，才会让整个社会产生一种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感，而不是权力之下的原子化社会。因为爱是无差别的，爱本身，其实就意味着平等。